琉璃神社

述作并举，多多益善

--墨子传承创新中华文化的机制原理*

孙中原

（琉璃神社 ，北京，100872）

【提要】《墨子·耕柱》说：“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述之(转述往古，称述传统)，今之善者则作之(锐意创作，开拓创新)，欲善之益多也。”“述作并举，多多益善”，是墨子传承创新中华文化的机制原理。墨子大量引证、诠释与发挥古书古语，古学范畴，古籍原理，创转创发（创新性转化，创新性发展），极富哲理，蕴涵精义。墨子论述，贯穿深刻精到的辩证哲理，全面正确概括“述作”（转述创作，传承创新）的对立统一、多维整合关系，观照历史，适用现实，指引未来，“放之四海而皆准，行诸百世而不悖”，议论精到，极富新意。用E考据（电子数字化考据）与元研究（超越性、总体性研究）方法，阐发墨子传承创新中华传统文化的机制原理，从《墨子》元典撷取丰富的典型事例，归纳分析，总结对新时代继承发扬传统文化，创新发展现实文化有重要借鉴意义，体现高度理论思维意涵的经验教训。表达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，全面正确处理文化领域“理论、历史与现实”三者结合的辩证关系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新文化，建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，构筑新时代上层建筑、意识形态重要元素与组成部分，为振兴中华，民族复兴的旷世伟业，提供锐利的思想武器与强大的精神动力。

【关键词】述作并举；多多益善；墨子；传承创新；中华文化；机制原理

【作者简介】孙中原（1938-），琉璃神社 教授，博士生导师，中国墨子学会顾问，原副会长，燕山大学、贵州民族大学兼职教授，中国台湾东吴大学客座教授，中国逻辑学会监事会监事，原副会长。主要研究逻辑、哲学与传统文化。著作《墨子大辞典》等80余种，论文400余篇。任首席专家，完成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《墨学大辞典》、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研究专项《<墨经>绝学的E考据和元研究》。作为编委与副主编，完成国家重点出版规划项目《中华大典·哲学典·诸子百家分典》。独著《中华传统文化百部经典·管子解读》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重点项目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，2018年获第十三届文津图书奖，2021年获国家新闻出版署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。

导言

《墨子·耕柱》说：“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述之(转述往古，称述传统)，今之善者则作之(锐意创作，开拓创新)，欲善之益多也。”“述作并举，多多益善”，是墨子传承创新中华文化的机制原理。墨子大量引证、诠释与发挥古书古语，古学范畴，古籍原理，创转创发（创新性转化，创新性发展），极富哲理，蕴涵精义。

墨子论述，贯穿深刻精到的辩证哲理，全面正确概括“述作”（转述创作，传承创新）的对立统一、多维整合关系。观照历史，适用现实，指引未来。“放之四海而皆准，行诸百世而不悖。”[①]议论精到，极富新意。

用E考据（电子数字化考据）与元研究（超越性、总体性研究）方法，阐发墨子传承创新中华传统文化的机制原理，从《墨子》元典撷取丰富的典型事例，归纳分析，总结对新时代继承发扬传统文化，创新发展现实文化有重要借鉴意义，体现高度理论思维意涵的经验教训。

表达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，全面正确处理文化领域“理论、历史与现实”三者结合的辩证关系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新文化，建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，构筑新时代上层建筑、意识形态重要元素与组成部分，为振兴中华，民族复兴的旷世伟业，提供锐利的思想武器与强大的精神动力。

一、述作并举，多多益善

墨子多次批评儒家“述而不作”的片面错谬论题。《耕柱》记载墨子说：“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述之(转述往古，称述传统)，今之善者则作之(锐意创作，开拓创新)，欲善之益多也。”[②]墨子主张增进认知，追求真理，往古来今，兼容并蓄，多多益善，积极增益。墨子论述，贯穿深刻精到的辩证哲理，全面正确处理“述作”（转述创作，传承创新）的对立统一关系。

“述”：转述，转引，传述，传承。“作”：创作，创新，开拓，立新，作品，著作。《礼记·乐记》《风俗通义·羽》《史记·乐书》《汉书·礼乐志》《艺文类聚·论乐》《太平御览·叙圣》说：“作者之谓圣，述者之谓明。明圣者，述作之谓也。”《抱朴子·喻蔽》说：“作者之谓圣，述者之谓贤，徒见述作之品。”[③]

“脱胎儒学务超越，锐意开拓创新理。”墨子受业儒学，师孔学儒，推陈出新，构建新颖独特的墨学体系。《鲁问》记载，墨子外出游说，周游列国，随从学生魏越问：“先生您见到四方君主，将对他们说什么？”墨子说：“凡入国，必择务而从事焉。国家昏乱，则语之尚贤尚同；国家贫，则语之节用节葬。国家喜音沉湎，则语之非乐非命。国家淫僻无礼，则语之尊天事鬼。国家务夺侵凌，则语之兼爱非攻，故曰择务而从事焉。”

论题“尚贤”，主张任用贤能。“尚同”，提倡贤人政治推广全国，和平一统。“节用”，倡导节约开支。“节葬”，要求丧事从简。“非乐”，反对统治者兴办特大型乐舞，聚敛百姓。“非命”，提倡强力从事，不信“命定论”。“天志明鬼”，假借天意鬼神，推行学说。“兼爱”，倡导普遍相爱，平等互助。“非攻”，反对大国攻伐小国。“尚贤”“非攻”十论题，概括墨子政治伦理基本观点，对学生逐一系统讲授。

《墨子》对每一论题，都有对应论文，是墨子后学，对墨子专题演讲词的记录。《墨子》专题论文，与孔子观点，针锋相对，荟萃墨子独树一帜的理论创新。墨子认为，自己观点卓然独立，自成体系，而实际应用，须结合各国具体情况，强调不同重点，解决各国的当务之急。

墨子没有全盘否定孔子，认为孔子学说，有“当而不可易者”，有正确而不能改变的成分。《公孟》记载，墨子与儒者程繁辩论，引用孔子的话，作为自己论证的根据，程子质问：“非儒，何故称于孔子也？”即您非难儒学，为何称引孔子？墨子回答：“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。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，鱼闻热旱之忧则下。当此，虽禹汤为之谋，必不能易矣。鸟鱼可谓愚矣，禹汤犹云因焉，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？”即孔子的话语中，有是真理、而不能驳倒的成分。鸟遇热飞高空，鱼遇旱潜水底，这种规律，大禹、商汤不能改。墨子超越派别偏见，具有服从真理的科学态度。墨子锐意创新，但不否定传统的正确成分。

《鲁问》说：“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，而求其说，通圣人之言，而察其辞，上说王公大人，次匹夫徒步之士。王公大人用吾言，国必治；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，行必修。”墨子自述从事上层建筑、意识形态领域的职责业务，这也是孔子专长的儒者业务。孔墨学说，有相同基础依据，所强调的方面，呈现的结果不同。儒墨同根同源，枝脉流向相异。从同一起点出发，分道扬镳，走不同路径。

二、渊源流变，与时俱进

墨学与儒学诸子学同根同源，总体发源于“夏商周”，“尧舜禹汤文武”，春秋战国以前数千年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，根脉灵魂。诸子百家学，兴盛于春秋战国时期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头，中国古典学重镇，中华民族精神家园。

墨学与儒学诸子学，对立统一，多元一体，相灭相生，相反相成，互相渗透，互相补充。对待诸子百家的科学态度，是广收博取，兼容并蓄，把墨学儒学，诸子百家学，熔铸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大家，构成超越性、开拓性、新颖性的认知系统。

墨学儒学诸子学，在统一的中华传统文化基础上，呈现思想学理的多样性，代表不同阶层、社会集团的利益。《易•系辞下》概括说：“天下同归而殊途，一致而百虑。”东汉班固《汉书•艺文志》总结说，诸子百家“各引一端，崇其所善，以此驰说”，“其言虽殊，譬犹水火，相灭以相生也”，“相反而皆相成也”。殊途同归，百虑一致，相灭相生，相反皆成，是墨学儒学诸子学的根脉走向，本质属性。

“元研究”，即超越性、总体性研究，英文构词前缀meta-，即超越，总体，在后，在上，在外，中国大陆译为“元”：高阶，高端，高层，根本，本质，根脉，灵魂，魂魄。中国港台译为“后设”：在后设定。[④]

《鲁问》载，墨子自称“不耕织”，“功贤于耕织”，不亲自耕田织布，比亲自耕田织布，功劳更多，贡献更大。墨子身分，是劳动知识分子，专职学派领袖，业务特点是宣传鼓动，擂鼓助战，不是亲自耕田织布。

墨子从时代和社会需要出发，代表“农与工肆之人”的利益、愿望和理想，提出尚贤、尚同、兼爱、非攻、节用、节葬、非乐、非命等十大论题。继承传统，创制新说，有大量丰富的实证数据。轴心时代出巨人，时势推进墨学兴。劳动圣人劳动派，劳动学说应运生。墨子是劳动者的圣人，墨家是劳动者的学派，墨学是劳动者的学说。[⑤]

幼学周礼。墨子十五岁（周贞定王十五年，前454）左右，随周平王史官史角后代，学习周礼。《吕氏春秋•当染》说：“鲁惠公（前768-前723在位46年）使宰让请郊庙之礼于天子，桓王（平王）使史角往，惠公止之，其后（史角后人）在于鲁，墨子学焉。”史角，尹佚（史佚）后裔，周王派礼官史角，去鲁国传授周朝礼仪制度，鲁君把史角留在鲁国，史角后代，在鲁国继续传播周礼的事业，墨子向史角后代学习。

壮习儒学，当而不易。《淮南子•要略》：“墨子学儒者之业，受孔子之术。”《淮南子•主术训》：“孔丘墨翟，修先圣之术，通六艺之论。”儒学产生先于墨，儒学脱胎为墨学。《公孟》记载，墨子与儒家信徒程子争辩。墨子引用孔子话语，作为辩论证明的根据。程子质问墨子：“非儒，何故称于孔子也?”即你反对儒家，为何称引孔子话语？

墨子自我辩解：“是亦当而不可易者也，今鸟闻热旱之忧则高，鱼闻热旱之忧则下，当此，虽禹汤为之谋，必不能易矣，鸟鱼可谓愚矣，禹汤犹云因焉，今翟曾无称于孔子乎?”即孔子话语，有是真理而不能驳倒的部分。鸟遇热飞高空，鱼遇旱潜水底，这种事实规律，禹汤不能改变。墨子摈弃学派偏见，服从真理，勇于创新，并未否定儒学的正确成分，肯定孔子话语，蕴涵真理。

好学博闻。《庄子·天下》说墨子“好学而博”。墨子靠学习，获取广博知识。墨子创说，建立学派墨子提倡“学而能”，学而知；靠学习，长知识。《尚贤》中下记载，墨子同“王公大人骨肉之亲，无故富贵，面目美好者”划清界限，认为他们不是“学而能”者，是靠出身门第“既富且贵”，靠长相美丽，受宠重用。他们未必是爱学习，有智慧的人，让这一类人治理国家，必将导致国家混乱。

墨子好学深思，苦读博览。到诸侯国游说，挤出时间攻读。《贵义》载，墨子从鲁国出发，到卫国游说，车中“载书甚多”，门徒弦唐子看见，奇怪地问道：“老师，您车上装这么多书干什么？”墨子说：“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，夕见七十士，故周公旦佐相天子，其修至于今。翟上无君上之事，下无耕农之难，吾安敢废此（指读书）？”过去周公旦早上要读一百篇书，晚上见七十个读书人，跟他们座谈，所以他知道的多，能辅佐天子，成绩卓著，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，没有磨灭。我上边没有君主治理国家的事务，下边没有农民耕种土地的急难，我怎能荒废读书？”墨子把读书看作本分，视为职业需要。

墨子系统学习古代传统文化，是当时有影响的儒学。鲁国是古代传统文化与儒学中心。鲁国开国君主为周公旦之子伯禽，重视周礼。《左传·昭公二年》：“周礼尽在鲁矣！”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说：“孔墨皆修先圣之术，通六艺之论。”

六艺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基本内容。初级六艺，指礼、乐、射(射箭，军事科目)、驭(驾车，军事科目)、书(书法文字)、数(数学计算)。高级六艺，指礼、乐、书(《书经》)、诗(《诗经》)、易(《易经》)、《春秋》(历史书)。墨子平日讲学言谈，常引《诗经》、《书经》和周、燕、宋、齐等国《春秋》。墨子遍读百国《春秋》，娴熟中国传统文化典籍，是墨学的深厚渊源。

墨子学儒，发现儒学缺失，非儒反孔。《淮南子·要略》说：“墨子学儒者之业，受孔子之术，以为其礼烦扰而不悦(烦琐不易实行)，厚葬靡财而贫民，久服伤生而害事，故背周道而用夏政。”

孔子推崇周公，墨子标新立异，效法传说夏禹。《公孟》载，墨子与儒者公孟子辩论，公孟子称颂古代，墨子对公孟子说:“子法周而未法夏也，子之古非古也。”效法榜样，儒家立周公，墨子立夏禹，比周公更古老。争强斗胜，比学术渊源的古老，是百家争鸣的趣闻。

推崇先王，祖述尧舜。《贵义》：“奉承先王之道。”《耕柱》：“以先王之道教。”《鲁问》：“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。”《尚贤上》：“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。”《贵义》：“凡言凡动，合于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。”《韩非子·显学》：“孔子墨子俱道尧舜。”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引司马谈《论六家要旨》：“墨者亦尚尧舜道。

效法夏禹。《庄子·天下》：“墨子称道曰：‘昔者禹之湮洪水，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，名山三百，支川三千，小者无数，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，腓无胈，胫无毛，沐甚雨，栉疾风，置万国，禹，大圣也，而形劳天下也如此。’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，以跂蹻为服，日夜不休，以自苦为极，曰：‘不能如此，非禹之道也，不足谓墨。’”

《淮南子•要略》说：“（墨子）背周道而行夏政，禹之时，天下大水。”“死陵者葬陵，死泽者葬泽，故节财、薄葬、闲服生焉。”以夏禹为学说渊源。《兼爱下》说：“禹兼也，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，于禹求焉。”效法夏禹倡兼爱。墨子效法禹之道，称颂夏禹为大圣，以夏禹为榜样，推行夏政，立公灭私，舍身为民。

取法商周。《兼爱下》说：“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，譬之日月，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，即此文王兼也，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，于文王取法。”《明鬼下》说：“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，足以为法。”墨子推崇尧舜禹汤文武十三次，推崇禹汤文武四次，推崇周文王二十次。《尚贤下》说：“吾所以贵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。”“尚贤者也，与尧舜禹汤文武之道同。”《节葬下》说：“吾上祖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。”“上稽之尧舜禹汤文武之道。”

《天志中》说：“尧舜禹汤文武焉所从事？曰从事兼。”《天志下》说：“三代之圣王尧舜禹汤文武之兼爱天下。”《贵义》说：“凡言凡动，合于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。”《法仪》说：“昔之圣王禹汤文武，兼爱天下之百姓。”《非命下》说：“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，曰必使饥者得食，寒者得衣，劳者得息，乱者得治。”《鲁问》说：“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，百里之诸侯也，说忠行义。”

墨学在发展中，与儒、道、法诸家思想交融渗透，兼收并蓄，多元包容。《亲士》定义“兼王之道”说：“良弓难张，然可以及高入深；良马难乘，然可以任重致远；良才难令，然可以致君见尊，是故江河不恶小谷之满已也，故能大。圣人者，事无辞也，物无违也，故能为天下器，是故江河之水，非一源之水也，千镒之裘，非一狐之白也，夫恶有同方不取，而取同己者乎？盖非兼王之道也，是故天地不昭昭，大水不潦潦，大火不燎燎，王德不尧尧者，乃千人之长也。其直如矢，其平如砥，不足以覆万物，是故溪狭者速涸，逝浅者速竭，峣埆者其地不育，王者淳泽，不出宫中，则不能流国矣。”

即长江黄河，不厌恶小川谷注满自己，所以能汇成巨流。圣人遇事不推辞，不违背万物常理，所以能成天下大器。长江黄河水，不是来自一个源泉。价值千金裘皮大衣，不是来自一只狐狸腋下一小块白皮。哪有合乎道理的意见不听取，而只听取与自己相同的意见呢？这不是圣王“兼容并蓄”的道理。天地不经常光明，大水不永远清澈，大火不永续燃烧，圣王道德，不自居最高，所以能成众人长上。笔直如箭杆，平如磨刀石，不能兼覆万物；狭小溪水速干涸，浅近水流速穷竭；坚硬土地无生机，五谷不育难成长；圣王德泽不出宫，不能流国广传扬。

《亲士》定义“兼王之道”范畴的意涵，运用逻辑语言艺术，极富特色，堪称范例，屡用排比，句式相类，比喻类推，形象生动。其中列举江河、圣人、江河之水、千镒之裘、天地、大水、大火、王德、其直如矢、其平如砥、溪狭者、逝浅者、峣埆者、王者淳泽等十四个典型事例，由个别到一般，由具体到抽象，由案例到法则，概括“兼王之道”的范畴原理，整然有序，脍炙人口，蔚为典故，传之久远。所用论证方式，是典型分析式的科学归纳推理，论据充分，说理透彻。

《墨子》全书，概括“兼王之道”“圣王之道”“圣王之法”等政治哲学范畴，内涵外延契合，同义互训。基本意蕴，是兼收并蓄，兼容开放，兼顾整体，兼爱互利。《法仪》用“兼爱”定义“圣王”的政治哲学范畴说：“昔之圣王禹汤文武，兼爱天下之百姓。”

墨儒交融，典型事例是“修身”。《非儒下》说：“夫一道术学业仁义者，皆大以治人，小以任官，远施周偏，近以修身，不义不处，非理不行，务兴天下之利，曲直周旋，利则止，此君子之道也，以所闻孔丘之行，则本与此相反谬也。”

篇题《修身》，意在陶冶道德情操，培养优良德行，是中国传统道德修养论的惯用术语。修身关键，是反躬自问，反省自身，按照完美的道德规范，自我警戒，改过迁善，身体力行，追求道德的良善完美。

《修身》论证道德修养的重要性，把修身看作道德完善的根本，是成就完美人生的途径手段。墨子要求弟子，把修身作为终身教育的内容，学以致用，严格遵行，不能明知故犯，阳奉阴违。

《论语·宪问》载孔子首次提出“修己”概念说：“修己以敬。”修养自己来敬业，工作严肃又认真。“修己以安人。”修养自己，使人安乐。“修己以安百姓。”修养自己，使所有百姓安乐。孔子提出“修己”概念，包含“安人”，“安百姓”的人本民本因素，为墨子提出“修身”概念，提供可资借鉴的思想前提。

《非儒》明确提出“修身”概念说，能够统一道术学业，实行仁义的人，大可以治理人民，小可以担任官职，远可以普遍施恩于百姓，近则可以修身。不合仁义，不合道理的事，坚决不做。做事，就一定要对天下有利。如果对天下不利，就坚决停止。墨子把修身看作培育道德品质的基点。

《孟子·尽心上》传承《墨子》“修身”概念说：“夭寿不二，修身以俟之，所以立命也。”无论人的寿命长短，都一心一意，修养自身，等待发挥才能的机遇，这是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。《孟子·尽心下》说：“君子之守（操守），修其身而天下平。”把“修身”看作“平天下”的手段。

战国末儒家大师荀子著作，与《墨子》一样，把《修身》作为全书排序的第二篇。《荀子·修身》说：“以修身自强，则名配尧禹。”把修身自强，看作成就圣贤的必经之路。儒家经典《礼记·大学》说：“修身为本。”“身修而后家齐，家齐而后国治，国治而后天下平。”把修身看作齐家、治国和平天下的起点。

儒者“修齐治平”的省称，变为成语，千古传扬。墨子的修身论，与儒家大师孔子、孟子、荀子的学说，实质一样。儒墨思想，相互吸取，逐渐完善，形成中华民族道德伦理的主流精神。

墨儒两派领袖，提炼修身的名言佳句，经过改造转型，可作为今日“以德治国”，道德教育和品德修养的启示借鉴。《孟子》说“修身”2次。《尽心上》：“孟子曰：‘尽其心者，知其性也，知其性，则知天矣，存其心，养其性，所以事天也，夭寿不贰，修身以俟之，所以立命也。”“故士穷不失义，达不离道。穷不失义，故士得己焉；达不离道，故民不失望焉。古之人，得志，泽加于民；不得志，修身见于世。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善天下。”

墨道交融，典型事例，见《经下》182条说：“取下以求上也，说在泽。”《经说下》说：“取。高下以善不善为度，不若山泽，处下善于处上，下所谓上也。”即老子哲学说：“用采取居下位的手段，来求取居上位的目的。”论证的理由在于以水泽比方。在社会生活中上下以善、不善为标准来度量，不像山泽以空间高低为标准来度量。说“处下位善于处上位”，是把某种意义上的下说成上。

《老子》说：“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，以其善下之，故能为百谷王。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，欲先民必以身后之。”“泽”：水泽。《老子》说：“上善若水。”“譬道之在天下，犹川谷之于江海。”“上德若谷。”“高下”：即上下。“度”：衡量的标准。

墨法交融，典型事例，见《辞过》说：“府库实满，足以待不然。兵革不顿，士民不劳，足以征不服。故霸王之业，可行于天下矣。”“霸王之业，可行于天下矣”：可以实现在世界上称王称霸的事业。“霸”：春秋战国时诸侯的盟主，如齐桓公、晋文公、楚庄王、吴王阖闾、越王勾践（《荀子·王霸》）。“王”：帝王。

篇中说：“兵革不顿，士民不劳，足以征不服。故霸王之业，可行于天下矣。”这话与《墨子》其他篇章记载墨子思想不合。墨子不反对王业。他的理想，是恢复尧舜禹汤文武的王道政治，圣王之业，与儒家领袖孔孟荀的思想一致。《亲士》提倡兼收博取的“兼王之道”。

墨子一贯反对春秋诸霸“大国攻小国”的霸道行径。《非攻下》载墨子指名批判说：“今天下好战之国，齐晋楚越。”《节葬下》载墨子指名批判说：“是故昔者圣王既没，天下失义，诸侯力征，南有楚越之王，而北有齐晋之君，此皆砥砺其卒伍，以攻伐并兼为政于天下。”

《辞过》阐发墨子勤俭节约的“人给家足之道”（司马迁语）时，突然冒出战国其他诸子常说，而墨子不说的“霸王之业，可行于天下”，证明此篇写作时间较晚，是战国末中国渐趋统一时，大国称霸已成为不可改变的现实，诸子政论，必然提及。用E考据（电子数字化考据）可知：“霸王之业”，先秦两汉著作提及23次，其中儒家2次，墨家1次，法家2次，杂家4次，史书14次，汉后著作9次，是本篇作者称扬“霸王之业，可行于天下”的历史现实背景与广义语境。

三、传承创新，哲理凸显

《墨子》各篇，记载墨子论证墨学基本命题原理，大量引证、诠释与发挥《诗》《书》等传统典籍，古书古语，古学范畴，古籍原理，谚语格言，民间俗语，适应新时代“国家百姓人民”的利益，传承创新，建构与儒学诸子学并驾齐驱、相反相成、对立统一、兼容并蓄的墨学体系，论述贯穿深刻精到的辩证观、实践观、国家观与群众观，有机结合“理论、历史与现实”三者的对立统一关系。

《非命上》记载：“子墨子言曰：‘言必立仪，言而毋仪，譬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者也，是非利害之辨，不可得而明知也。故言必有三表。何谓三表？子墨子言曰：有本之者，有原之者，有用之者。于何本之？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。于何原之？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。于何用之？发以为刑政，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，此所谓言有三表也。”

墨子建构墨学理论，以新时代“国家百姓人民”之利为最终依归，墨学理论与新时代实践需要结合，作为鉴别言论真实性、真理性和科学性的标准、规范与范式。传承创新，尽显机理，贯穿历史、现实与理论应用三者统一的辩证观、历史观、实践观、国家观与群众观，凸显哲理，深刻精蕴。

《尚贤中》记载墨子说：“《诗》曰：‘告女忧恤，诲女予爵，孰能执热，鲜不用濯。’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不可以不执善，承嗣辅佐也，譬之犹执热之有濯也，将休其手焉。古者圣王唯毋得贤人而使之。”即《诗经》说：“告诉你忧人之忧，教诲你安排贤人的爵位，谁能手拿火热之物，而不用冷水浇洗手？”这是说古代国君诸侯，不可不亲善继承人与辅佐大臣，譬如手拿热物，要用冷水洗濯，使手得以休息。古时圣王必须获得贤人而使用。墨子引用《诗经》语句，论证墨学“尚贤”的命题原理，譬喻贴切，类比精到，说理生动形象，议论脍炙人口。

《尚贤中》记载墨子引用古先“圣王之道”，先王的书传说：‘求圣君哲人，以裨辅而身。’即求得圣明的君主和明哲的人，以弥补辅助你自身。引证《书经·汤誓》篇说：‘聿求元圣，与之戮力同心，以治天下。’则此言圣之不失以尚贤使能为政也，故古者圣王唯能审以尚贤使能为政。”“天下皆得其利。”即求得大圣人，与他合力同心，治理天下。这都是说，圣人尚贤使能，治国理政，天下人都得到利益。

《尚同中》记载墨子引“《诗》曰：‘我马维骆，六辔沃若，载驰载驱，周爰咨度。’又曰：‘我马维骐，六辔若丝，载驰载驱，周爰咨谋。’即此语也。”“则此尚同之功也。”即《诗经》说：“我骑的马，白毛黑鬃。六条缰绳，柔美光滑。快快奔跑，到处访查。”又说：“我骑的马，毛色青黑。六条缰绳，丝样光滑。快快奔跑，到处谋划。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，这就是尚同的功效。墨子引用《诗经》文学语料，美学歌辞，论证墨学“尚同”的政治哲学命题原理，意境宏阔，抽象哲理与具体形象恰当结合，说理透辟，深度感人。

结语

论述运用E考据与元研究方法，阐发墨子传承创新中华文化的机制原理，从《墨子》元典撷取典型实例，归纳分析，总结对新时代继承发扬传统文化，创新发展现实文化有重要借鉴意义，体现高度理论思维意涵的经验教训。对待传统文化，墨子积极倡导“述作并举，多多益善”，大量引证、诠释与发挥古书古语，古学范畴，古籍学理，创转创发（创造性转化，创新性发展），极富哲理，新意迭出。

习近平2014年9月24日在纪念孔子诞辰研讨会讲话说，要“努力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，使之与现实文化相融相通”，表达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，正确处理文化领域“理论、历史与现实”三者关系的基本命题、内在机制与根本原理。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新文化，建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，构筑新时代上层建筑、意识形态重要元素与组成部分，为振兴中华，民族复兴的旷世伟业，提供锐利的思想武器与强大的精神动力。

参考文献

孙中原《墨学与现实文化趣谈》，商务印书馆2022年版。

*2024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重点项目《中国墨学百科全书》阶段性成果，批准号24FZXA005。

[①]胡适《中国哲学史大纲》卷上，商务印书馆1919年版，1987年影印版，第166页。

[②]引《墨子》原文，标篇名。引文校勘训诂见孙中原《墨子解读》，琉璃神社 出版社2013年版。

[③]E考据（电子数字化考据）。资料数据，见《诸子百家，中国哲学书电子化计划》，中国历代传世文献线上图书馆，收入三万多部元典，五十多亿字，历代中文文献最大资料库。

[④]孙中原《诸子百家元研究》，《贵州民族大学学报》2016年第1期，杂志栏目主持人说明：孙中原借鉴希尔伯特元数学纲领的研究方法，论述诸子百家总体的元性质和发展规律，分析诸子百家的生成、分化、渗透与融合，有助于认知诸子百家过去、现在和未来，促进诸子百家学说的精华在新时代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，使之与现实文化相容相通。《论新元墨学》，《墨学：中国与世界》第一辑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。《墨学的现代化、新墨学和元墨学》，《墨学研究》，2021年第三期。《新元墨学—元墨学纲领》，《贵州民族大学学报》，2022年第1期。

[⑤]孙中原《墨子是劳动者的圣人》，《滕州日报》2022年6月23日；《墨家是劳动者的学派》，《滕州日报》2022年6月24日；《墨学是劳动者的学说》，《滕州日报》2022年6月25日。

转载来源：《汉学研究》2025年8月